闲来无事,翻看相册,几张旧照吸引了我。照片是我和大哥、弟弟毛三、小妹以及好朋友刘峙于1977年3月6日在丹东锦江山公园的合影,距今已经四十八年了。看着它们,使我想起一件难忘的往事。
1969年1月,我入伍在辽宁凤城第64军192师574团。1977年2月,随部队到沈阳施工。3月3日,弟弟毛三在探假期间从长春去凤城192师师部看望大哥和小妹。我在沈阳接站,并和毛三同车回到凤城。兄妹四人在部队团聚,别提有多高兴了,约定星期天和好朋友刘峙到丹东玩一次。
3月6日是个星期天,天气晴朗,白天蓝云。吃过早饭,我们五个人带着一架“海鸥”120相机赶往丹东。凤城距丹东不远,火车很快到达。
丹东原名安东,与朝鲜新义州隔江(鸭绿江)相望,被誉为我国最大最美的边境城市。上午,我们主要去了锦江山公园。公园高大的牌坊式大门很有气派,那朱红色的圆柱,黄绿相间的琉璃瓦,把大门装饰的非常雄伟壮观。在公园,我们瞻仰了辽东解放烈士纪念塔,凭吊英烈并以军礼致敬。还登上锦江亭和曙光阁向远处眺望,把丹东和新义州的山水尽收眼底。本想还参观抗美援朝纪念馆,听说闭馆维修,只好作罢。我们每到一地都要拍照,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历史纪念。
锦江山公园大门前。从左至右,前排:刘峙、小妹、大哥;后排:毛三、作者 (来源:刘峙)
午餐以后,我们来到计划中的最后一站——鸭绿江大桥(简称“江桥”——以下同)。江桥是丹东的标志,是来到丹东必须要去的地方。那时的江桥及附近地区还没有开辟为旅游景点,一切都是那么老旧、安静、自然。
我们站在鸭绿江边,看着奔腾的江水汩汩流向远方,望着对岸异国朝鲜和三三两两村民的劳作、生活的场景,心中别有一种神秘。江面上,有两座相隔不足百米的大铁桥平行着向朝鲜方向延伸过去。不同的是,一座直通彼岸,庄严伟岸,它代表着中朝两国人民的友谊,是联系两国山水的友谊之桥;一座是残桥,仅剩我方四孔,到江心而断,剩下几个光秃秃的桥墩孤零零的立在朝鲜一侧的水面上。
这座断桥上弹痕累累,随处可见,显露出几分萧条和历史的凝重、沧桑,仿佛在向我们诉说着昨天的故事。这座断桥虽然没有浓墨重彩,却具有它独特的庄严气势。它见证了时代的风云剧变,也见证了战争的生死悲欢。它曾为举世闻名的抗美援朝战争留下了历史足迹,也曾为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作出过巨大贡献。在三年抗美援朝战争中,百万志愿军战士从这里入朝作战,千万吨作战物资从这里送往前线。为了切断志愿军兵力和物资后援,侵朝美军飞机对大桥反复进行狂轰滥炸,使其在靠近朝鲜的一端被拦腰炸断。这座断桥我国一直保留至今,即做为对抗美援朝战争的见证,使后人每看见它就会想起那段血与火的历史;也为增加参观这座桥的意义,使后人每来一次心灵就会被洗涤一次,永远不忘在那场战争中为了和平而做出贡献的最可爱的人们。
重温巍巍《谁是最可爱的人》,记忆的封匣被重启,无言的感动涌上心头。有这样一群人,在祖国大部已经解放,人民已经过上好日子的情况下,仍然背负着党和国家交付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光荣使命和巨大信任,大义无畏地奔赴异国他乡,浴血沙场。他们面对异常艰苦的生存环境和世界一流强硬的对手而充满乐观,毫不退缩。他们远离亲人身在千里之外也依然心系故土,热爱祖国。他们用坚定的信念和血肉之躯换取了战争最后胜利,使我不得不从心里发出赞叹:每一位参加抗美援朝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指战员都是好样的!他们,就是最可爱的人!
站在江边,与昔日的朝鲜战场仅一江之隔。我仿佛嗅到了浓浓的战火气息,看到了惨烈的战斗场面,脑海里浮现出爸爸曾经讲过的他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所经历的战斗故事。
我的爸爸王子卿也是最可爱的人群中的一位,他的鲜血 也曾滴落在朝鲜的土地上。爸爸1937年参加八路军,同年加入中国。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大大小小数 十个战役、战斗,1949年担任中国人民第64军191 师副师长,1951年2月担任中国人民愿军第64军191师 副师长,于18日随部队跨过鸭绿江,奔赴打击侵略者的最 前线,与朝鲜人民并肩为保卫家园,保卫世界和平而战。
听爸爸说,他的军旅生涯曾经有过三次负伤的经历,其中最后一次也是最重的一次就是在抗美援朝马良山战斗中反击作 战阶段中留下的。虽然时隔多年,我仍记忆犹新。
1951年9月底,侵朝美军为改善其防御态势,在西线发动了“秋季攻势”,企图巩固其占领地区,保障其临津江以东之翼侧安全,并待机北犯。为歼敌有生力量,配合开城谈判,粉碎敌继续北犯的企图,191师在64军编成内参加了马良山地区的攻防战斗。这场战斗,是191师参加了第五次战役以后,在1951年11月粉碎敌“秋季攻势”作战中进行的一次山地野战阵地坚守防御作战。
志愿军64军入朝后,已经与美英等联军几次作战交手,但这场战斗打的异常激烈残酷。191师的主要任务是防守马良山地区的主要阵地,并适时实施反击,歼灭马良山地区之敌——英军第28旅苏格兰皇家边防团第1营。
191师受领任务后,师党委很快做出了决心部署,师首长对一线团全体指战员发出了动员信,对打好这一仗提出了“紧急动员起来……展开步炮革命大竞赛,步炮合同立功……不让敌人逃跑一个……”的明确要求。动员信最后,师长谢正荣、政委罗立斌、副师长王子卿、参谋长李树清、政治部主任郭玉峰的名字清晰可见。
志愿军第191师首长在马良山反击战斗前发出的 动员信 (来源:作者摄于军博纪念抗美援朝七十周年主题展览)
10月上旬,敌以惨重的代价仅换取我马良山一线师乘敌立足未稳,集中三个营的兵力,在火炮、坦克支援下,出敌不意地变夜间袭击为白天强势实施阵地内坑道反冲击,于11月4日下午恢复了马良山阵地,再次固守。
战斗中,爸爸身为副师长,从反击发起前直到战斗结束始终亲临第一线日反击发起前,爸爸冒着敌炮火迷盲射击的危险到571团前沿阵地观察敌情,琢磨怎样以最少的伤亡顺利通过敌人的炮火封锁线。爸爸手持望远镜,透过空气中飘浮的烟幕,观察敌炮火及敌机活动规律。结合掌握的敌情,随即命令571团组成突击小部队,利用昏暗在大部队进攻前秘密进至封锁线外侧隐蔽待命。待我炮火准备后,乘敌炮火暂停之机,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封锁线,打敌措手不及……爸爸边观察敌情边口述战斗命令,突然,敌人一发冷炮弹在附近堑壕里爆炸,飞过来的弹片打到爸爸的皮腰带上,又斜着穿进肚皮。爸爸顿时血流如注,被气浪掀翻在地。干部战士们急忙围过来,七手八脚把爸爸抬进坑道。年轻的警卫员看到首长身上流出这么多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爸爸接过卫生员拿来的急救包按在伤口上,继续下达命令,并大声对作战参谋说,“我的伤不要紧,你们快把命令发出去!”命令发出去了,571团首长要警卫员和救护员送爸爸回救护所。爸爸坚决拒绝,说,“反击能否取得胜利,是马良山全部战斗的关键一步,这样一个时间段我不能走!”
在我全部夺回马良山阵地后仅隔三、四个小时,英军即以四个营的兵力向我反扑。我军指战员以正面阻击,侧翼出击,断敌退路的手段,即失即反,变小反击为大反击,反复争夺,击退了敌人多次进攻,巩固了即得阵地,创造了转入阵地战以来最后的胜利。
志愿军第64军在马良山战斗中依托坑道进行反击 (来源:作者摄于军博纪念抗美援朝七十周年主题展览)
在马良山战斗中,爸爸和571团首长指挥三个营加一个连的兵力,与配属的炮兵、坦克、高炮、工兵等部队密切协同,全歼英第28旅苏格兰皇家边防团第1营,击毁坦克数辆,击落(伤)飞机数架,缴获各种枪炮及军用物资若干。
马良山战斗的胜利,对稳定西线战局,配合开城谈判起到了及其重要的作用。整个战斗,是一场防御、反击、再防御、再反击的防守反击拉锯战,是全军一盘棋,各部队、诸兵种密切协同作战共同取得的,被誉为我军在朝鲜首次使用“联合兵种协同作战的成功范例”而载入史册,并被我军事院校作为经典战例用以教学。
在反击战斗中,爸爸不顾流血的伤口在坑道里坚持指挥,直至战斗全部胜利结束才被送下阵地,是参加此次反击战斗负伤职务最高的指挥员,受到军长曾思玉、政委王昭的夸奖。1953年,父亲被授予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二级国旗勋章、二级自由独立勋章……
回想爸爸在马良山战斗的负伤故事,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也格外沉重。那次负伤,严重影响了爸爸的身体。那块弹片,一直留在爸爸的身上,直至逝世。
这一天,我们玩的十分开心。但在临返回凤城的时候出了一个小插曲,使几个珍贵的胶卷差一点丧失。
离开江边前,大哥提议以江桥和朝鲜为背景拍张合影。刘峙刚托起相机,毛三和小妹看见老远有个穿蓝色制服的人朝我们跑过来,一边摆手一边大声喊着“这里不能照相,你们不能走!”照片拍不成了,我们急中生智,叫小妹和刘峙带着相机先到火车站买好票等我们。那个人是丹东海关的工作人员,他说这里不能拍照,还要曝光我们的胶卷。我们说没有来得及照,他不相信,但又找不到相机,只好要我们随他去了位于火车站附近的海关大楼。在海关大楼里,双方又“舌战”近四十分钟。最后,他们只好要我们回到部队后把胶卷邮回来,在离开车还有几分钟时才让我们离开。我们一溜小跑冲进车站,小妹和刘峙已经上车。开车的铃声已经响了,我们又没有车票,检票员不让通过,幸好刘峙下车跑到检票口接我们才得以放行。奔上站台,紧跑几步,才追上已经启动了的火车。火车慢慢驶出车站,我忍不住向窗外看了一眼:再见了丹东,再见了江桥……
在当天的日记里,我写到,丹东一游,看到江桥,联想甚多。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唯有记住历史,珍惜现在,永远不忘最可爱的人,才可以更好的前行。
后来,那几个来之不易的胶卷被我们冲洗成照片,珍藏至今。而我,却一直没机会再去丹东看看江桥。我很想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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